人文史地
名為『有』的麵店，販賣父親的原汁牛肉麵，「有」人生百味
文／楊寒
我們的生活原本就是由很多的小故事串連起來：和別人相遇並且說話、共同做某些事、看某些風景或者一起用餐。
而我們用餐的時候，故事也正在持續發生的噢。於是我寫下《牛肉麵的幸福滋味》這樣一本書……
父親的原汁牛肉麵
因為父親的緣故，我不討厭做菜或煮牛肉麵這件事，但有時候店裡客人多的時候，我也會覺得有點麻煩，心裡默唸著是不是可以提早打烊；但這種事情只能夠在心裡想想而不能真的付諸實行，因為為了麻煩而提早關店打烊，就像因為覺得活著麻煩就停止呼吸，說起來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歡迎光臨……」經營一家店讓我養成了說起來可能有點卑微的習慣，不管對象是誰，很容易就向對方鞠躬點頭然後在臉上堆疊起笑容問候；不過原本我就是一個個性謙和的人，即使過去在學校教書時對待學生也同樣客氣有禮，因此很快就能把自己的心態和想法轉換過來。
我父親從他工作超過三十年的戶政事務所屆齡退休的前兩年，被醫生檢查出他得到肝癌，而且已經是末期了。他是突然暈倒在工作的辦公桌前被同事送往醫院急救，我那時在國小教書，接到他同事的電話後急忙趕去醫院照顧他；那時父親住院住了兩個多月，因為年紀大，又多種慢性病纏身，已經沒有體力接受手術治療，而放射線或藥物治療對他病情的改善也沒有幫助，兩個多月以後就過世了。
父親的同事在喪事結束後不久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已經清空了父親的辦公桌，希望我到戶政事務所那裡去領回父親的遺物。父親在工作上並不特別認真也不特別敷衍，大概就是中等公務員的那種程度吧！因此這麼多年來只有因為年資升了職等，基本上他的職位沒有太大變化，因此還是用那張我小時候曾躲在桌子底下遊戲的桌子。我那時去了戶政事務所領回兩個塞滿雜物的大紙箱，又看了那張被清空的桌子一眼。
人在社會裡的職務不就像那張桌子一樣嗎？雖然以為那張桌子少了自己不行，平常也可以用小盆栽、相框之類的東西把辦公用的桌子裝飾得稍微有點個人特色，但隨時都可能被清成像是我手上抱著的兩個大紙箱的東西，而空桌子和職位則一起歸還給社會或某家公司。
父親算是一個溫和的人，也有不少年輕同事吃過他煮的牛肉麵，但人老了多少有些頑固和自以為是的個性，加上他們大部分的同事都等著資深的老人把職位空出來，因此對抱著父親紙箱的我，慰問起來多少都有些虛假。不管怎麼說，去父親長年工作的地方拿回父親的遺物是一個不怎麼愉快的經驗，原本想把那些東西拿回來後就隨便丟在老家的某個角落好了，但這時卻有本深藍色皮的小冊子掉了出來。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那時候這本小冊子沒有掉出來，或是當下我連翻都沒有翻就把它重新塞回紙箱裡，那我的人生確實會跟現在不一樣。
父親在那本小冊子中書寫的文字是喜悅的，是神采飛揚的，彷彿是一個少年興高采烈地談論關於未來的美好話題似的。他寫出他的幾種牛肉高湯配方和烹調的方式，並且幻想著自己若有天能夠開一家牛肉麵店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在有橫條的筆記本上，用藍色原子筆畫出這家麵館的店面，附註這家店不需要開在大馬路旁，只要在小巷子裡面就夠了；這家店只賣牛肉麵，而且歡迎每一個懂得吃牛肉麵的客人。
店名就叫「有」，代表「有麵」、「有美味」、「有客人」、「有歡笑」、「有幸福」之類的很多含意，在藍色墨水畫出來的店門口，還有一個底部附有滾輪的活動招牌，父親註明了這是壓克力板材質內含日光燈管的招牌看板，是會發光的！而且父親當時還去招牌製作的商行詢問了價錢，在旁邊寫上了當時詢問的估價。
我知道父親經常煮牛肉麵，也經常招待同事朋友到家裡吃牛肉麵，但我從來不知道父親他對牛肉麵的喜愛已到了想要經營一家牛肉麵館的程度，我也不知道父親他擁有這本記載他生平最大夢想的小冊子，可以沮喪地說，我完全不認識小冊子上的父親。
到父親死後，我才發現了這樣的小冊子，發現了父親祕密而真切的夢想計畫。
在生命裡與其他人、不同事件相遇，就像在畫布上使用不同的顏料著色，也類似煮一碗牛肉麵的高湯添加了不同的香料、食材或調味料，雖然人生有些時候沒有辦法自己控制，但如果小心翼翼地去經營，大概都不會有太糟糕的可能。
這也是父親交給我的牛肉麵哲學，他在我童年的時候大概是這樣說的：孩子啊！老爹我最喜歡的是原汁味道的牛肉麵，但偶爾多加一點番茄或者醬油，吃起來也可以有另一種新的心情。
本文摘自《牛肉麵的幸福滋味（新裝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