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史地
【大唐赤夜歌04】當年的寒光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少女又為何歸來？
文／鹿青
大唐帝國波詭雲譎，妖魔鬼怪出沒人間；鮮花著錦的盛世幕後，人類與妖族的衝突正不斷上演。為撥亂反正，朝廷在六部之外特設府衙，專掌陰陽伏妖事宜，是為司天台。
玄宗年間，皇帝篤信道術，司天台迎來了鼎盛時期，司天台監李延年欽點天下除妖門派，將其中最負盛名的六個宗派收歸麾下，專為其掃平妖患、剷除異黨，是為「六大門」。
就在這個既是治世也是亂世的年代，江湖上出現了一股神祕力量，四處集結群妖，與六大門的勢力相抗衡。沒有人知道它的幕後主使是誰，但凡有井水處皆有其傳說。這個神祕組織的出現不僅再次引起世局動盪，更揭開了帝國歌舞昇平的面紗，暴露出其底下的百孔千瘡。
晨鐘敲響，正是天寶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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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見她肚子扁扁的，彷彿一陣風就能颳走，心頭有些不忍。
「小娘子是外地人吧？天色不早了，外頭又下著雨不方便，不如，今晚就住下來……」
「店家不必勞煩，我坐一下就走。」
「這樣啊。」老闆娘一笑，心想：「真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跟那種成天嚷著要變成除妖大俠的小猴子簡直沒法比。」
少女送走老闆娘的背影，目光落到面前的那碗冰蓮百合湯上。只見木瓢上方漂浮著一顆拳頭大小，拖著長尾巴的圓球，正衝著她吐舌頭，扮鬼臉。
這類半靈體的小妖正是民間俗稱的「魑魅魍魎」，或者「精魅」。他們法力低微，和朝開夕落的花朵一樣，經常出沒在人們的生活周遭，卻也最容易被忽略。只有天生具有靈根，或者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看見。而其中，又屬玉石化靈而成的金魅最愛調皮搗蛋，估計是因為這裡小孩子多才會吸引其前來湊熱鬧。
少女的表情相當冷靜，顯然早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她先是出指將那小東西給彈開，接著才低頭開始大快朵頤。
然而，嘴巴這頭還在忙，那一頭，老漢沉睿的嗓音再次飄進耳裡。
「誰也不曉得那夜觀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據說，唯一活下來的是名看門小廝，被找到時，人已經瘋了，嘴裡不斷胡言亂語，說什麼『阿離不見了』、『不是我』……」
「阿離？」
「莫非，就是那位大俠的名字？」
老漢笑得賊兮兮的：「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時候不早了，你們這幫小鬼，若不想被赤梟抓走，就趕緊回家去！」
「什麼嘛？」
「太賴皮了！」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群孩哪肯輕易罷休。老漢想攆人，卻被他們一哄而上，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腿的抱腿，吊成了一串大粽子。
一片歡騰喧鬧的氣氛下，誰也沒注意到角落裡那少女霍地站了起來。她扔了幾文錢在桌上，快步走出屋外。
天空還在浠瀝瀝地下著雨。她一聲不響地在夜路上走著，雙腳落處沒有濺起一滴泥水，若不是月光照下來，照出一條瘦瘦的影子，還真會以為是撞鬼了。
少女名叫鈴。
這名字報出去，江湖上無人識得，但她的師父可就不一樣了。剛才老漢的話就是證據—上至貴胄豪紳，下至市井頑童，無人不知「赤梟」是個可怕的魔頭。自十多年前開始，坊間便處處流傳著關於她的傳說。有人說她是閻王麾下的厲鬼，也有人說她是天上降下的災星，就連父母親也會拿這話來嚇唬孩子：「再敢調皮，小心被赤梟吃掉喔……」
更重要的是，儘管各種變文裡描述得繪聲繪色，司天台屢次出兵卻都無法將赤梟及其黨羽剿滅，足見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大魔頭的徒弟自然也是不好惹的。
鈴下山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小時候居住過的寒光觀，將那些從前欺侮自己的惡霸狠狠教訓一頓，順帶打聽好友阿離的下落。可沒想到，這麼一來，竟莫名其妙被人冠上了「大俠」的名號，搞得她現在就連上街喝茶都變得如此尷尬。
走著走著，鈴拐進邗江邊的小弄。
這片里坊和別處明顯有別，即使入了夜依然熱鬧非凡。朱甍碧瓦在暮色裡若隱若現，流轉的絹燈和鶯聲燕語交織出一股雲遮霧繞的美感。鈴獨自走在路上，還有不少鮮衣著錦的浮浪少年朝她拋擲彩勝，嘻笑搭訕。
但鈴絲毫沒有理會他們。只見她先是躍上路邊的一輛油壁馬車，隨即提氣輕縱，竄上屋脊。待車裡的人探頭出來查看時，她早已消失無影。
她如一縷青煙般落入其中一間雅致的院子裡，剛推開格扇窗，便聽見屋裡傳來女子清冽的聲音：「都說了，我今日沒心情！」
「不是……這位霍郎君已經連續上門兩個月了。妳如此不賞臉，傳出去多不好聽呀！」
「那窮鬼愛找誰找誰去，我才懶得管！」
「但人家就執意見妳一人……不如，妳就去會會他，讓他及早斷了念想，省得日後糾纏不休。」
「想省心，妳自己去見！」
「妳這孩子……！」
聽著鴇母氣呼呼離去的腳步，門口的女子冷笑一聲。她氣定神閒地走到鏡台前坐下，抬起水蔥似的五指，輕輕撫過披帛上的流蘇。
這女子和鈴年紀相仿，身穿一襲蜜合色薄透紗襦裙，露出白藕般的玉臂以及綠色綾羅緞抹胸。體態豐盈，面若芙蓉，尤其那雙眼眸，帶著幾分欲說還休的嬌態，端的是風情萬種，教人看一眼便捨不得移開目光。
她便是時下揚州第一名妓江離。
一旁正在倒茶的綠裙婢女看見鈴從窗外閃入，嚇了一大跳。踉蹌間，一個腳滑，整個人向後栽倒。幸好鈴眼明手快，及時伸手將她撈住。
「妳沒事吧？」
「沒事……」
少女一臉震驚地望著鈴，似乎想不透對方是如何瞬間來到自己面前的，直到聽見江離喚道：「綠芙……」方才回過神來。
「提醒過妳多少遍了，怎麼遇事還是這麼冒失？」
綠芙臉上一紅，連忙彎身撿起掉落的茶具：「都是我不好，這就去重沏……」
「不必了。」江離緩緩摘下頭頂的步搖擺在案頭，語氣不溫不火，「累了就早點回去歇著。至於今夜的事，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自己好好掂量。」
「是。」綠芙訕訕地吐了吐舌，「那麼姊姊，我先回去了。」
閂上門閂，確認外頭再無他人後，江離這才轉向鈴。同時，她身上那股慵懶的氣質也跟著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的氣勢洶洶的表情。
「我不是警告妳別亂跑了嗎？如今城裡到處都在瘋傳寒光觀的事情，妳知不知道？若是被人發現……」
「不亂跑，難不成還住下來啊？樓下那位霍郎君不把我生吞了才怪。」鈴打斷對方，一邊從包袱裡取出一串葡萄，說道：「給妳的。快嚐嚐，別生氣了。」
江離接過葡萄，狠狠瞪了鈴一眼：「至少該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別聽他們亂講，不過都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謠言罷了……」
「妳真的殺人了？」
「這倒沒有。」鈴隨口答道，「只是某些人，估計從此以後連握筷都有問題了……諒他們也不敢再作怪。」
「也是……妳就是心軟。」江離嗤笑，低眉剝了顆葡萄，「若換做是我，早將他們煎皮拆骨了！對付這幫披著人皮的畜牲，何須手下留情？」
她咬字不重，語氣卻沁出森森寒意。愜意的氣氛霎時煙消雲散。
下一刻，鈴放下手中的葡萄，抬起頭，目光深深凝向對方：「若妳想走，我今晚就能帶妳離開。」
江離看著對方慎重的表情，咬了咬牙：「我何嘗沒往這方面想過……可許多事都已成定局，我們誰也回不了頭。與其一輩子躲在陰影裡，我寧願背負現實活下去！」
這番話不僅是江離前半生的寫照，更突出了她看似柔弱，實則堅忍的性格。而鈴自然是懂的。過了半晌，她終於坦然一笑：「好。那也沒關係，我總看著妳。」
紅燭暖氈，夜色如墨，此刻的畫面雖然溫馨，卻又被重重的時光所割裂。兩名少女伸手相握，江離壓抑的情緒幾乎就要決堤而出。她本出身富戶，父輩代代行醫，卻在七歲那年遭人擄走，輾轉落入了寒光觀那幫惡棍手裡。
道觀的首領是名獨眼的老道士，性情殘暴，經常逼迫手下的孩子為他偷搶行騙，所有人都在背後都罵他「獨眼龍」、「獨眼鬼」。
當年，江離曾在鵝毛大的飛雪中乞食，也曾為了幾個餿饅頭被人沿街追打，嘗盡了世道顛覆，人情冷暖。若非遇見了鈴，她想，自己大概早就橫死街頭了。
雖說對方和她一樣，都是被拐賣來的孩子，但和她不同的是，鈴從小便是孤兒，性格比同齡人早熟許多，既自信又可靠。有她在身邊，江離總是能感到安心。她曾一度相信，她們會一直在一起。
（連載第四篇 完）
● 連載期間：2022/12/10~2023/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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