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史地
明朝皇帝也迷信？拜神信鬼，卻一生都被裝神弄鬼。
文／胡丹
後宮的「鬼」們，除了偷偷擲一桃、拋一物，還時時顯身降世，來干預陽間的人事。
但各界鬼神非請不來，來也是受扶鸞者之請，光降專門搭建的仙壇。
拜倒在茅坑之神的嘉靖帝
朱厚熜晚年特別相信扶鸞之術，尤其寵愛一位叫藍道行的道士。
擅長扶乩的術士，建壇請神，不是任誰都請的，他們與鬼神界交朋友，也非泛交，往往請一位或數位特定的神明來捧場；好比經常光顧藍道行箕壇的，是紫姑神。
紫姑，俗稱茅姑、坑姑、廁姑、坑三姑娘。看官，從這位「姑娘」的雅號，你猜她是掌什麼的神明？
坑三姑娘，自然是茅坑之神囉。
現在幾乎每家都有一到兩間廁所（或稱洗手間），想來廁神便同灶神一樣普及了。但你可不能瞧不起她，若說了她的壞話，小心跌進糞坑裡！或稍寬其罰，讓你手機掉進去，洗個臭水澡，然後你再伸手去撈，把你的手臂卡在馬桶洞裡，進退不得，狼狽得要死。這便是得罪紫姑神的下場。
看官你若查一查許地山先生《扶乩迷信的研究》中的案例，便知紫姑在扶乩界，還是相當熱門吃香的人物呢，許多扶鸞者都愛請她！
是料事如神？還是串通內鬼？
在嘉靖年間，「道行之輩，紛然並進」，其中最蒙寵者有三人：陶仲文、邵元節和藍道行。他們得了寵，又不斷向皇帝引薦八方道侶，相當於徒子徒孫，在明宮盤根錯節，勢力很大。
這些人被收入《明史．佞幸傳》裡，傳記說他們「口銜天憲，威福在手，天下士大夫靡然從風」，就是英武聰察的成祖朱棣、世宗朱厚熜，也與「昏庸失道之主」一樣，受到他們的迷惑蒙蔽，致使「嬖幸釀亂」。《明史》的筆法真是厲害，不知它是在誇人聰察，還是罵人昏庸呢？
陶、邵兩位，主要是侍奉皇上禱祠焚修，藍道行則以扶鸞術為長技。朱厚熜很相信這一套把戲，當時在西內以扶鸞之術侍上的，還有藍田玉、羅萬象等多人。他有什麼疑難之事，就把問題密封了，派宦官送到壇前焚燒。燒化的意思，是問神不問人。可惜答問的還是人，結果常常答非所問。這是為什麼呢？朱厚熜不反思是否上當，卻遷怒於宦官，怪受過閹割的宦官「穢褻」，不乾淨，所以神明不來捧場。宦官怕了，沒奈何，只好來找藍道行，就雙方共同關心的興妖作法問題坦誠交換意見。藍道行由於前一段請神，所答多不如旨，正在惶遽，見宦官來找，彼此利益攸關，遂一拍即可，達成了符合雙方利益的祕密合作協定。
自從道士與宦官簽了密約，乩壇上再不來癡愚的糊塗鬼，突然就靈驗了，總能給予皇帝可心可意的回答，令龍顏大悅。
其中祕密何在呢？原來皇上把所要問的問題寫好封訖，交給宦官，宦官會在焚燒前偷偷拆閱，然後告訴藍道行，由他順著皇帝的心思來答，自然就「言多奇中」了。朱厚熜不曉得內外勾結的隱情，還以為藍道行道行高，愈加寵信他。
神仙也鬥不過人心
本來藍道行如果像他的前輩陶仲文、邵元節一樣，「小心慎密，不敢恣肆」，或許能保持榮寵不衰。然而藍道行野心不小，他摻和到嘉靖末年日益激烈的政爭中去，並且選擇了站隊，從而犯了大忌。
藍道行站在內閣次輔，也是他的介紹人徐階一方。
徐階在表面上對首輔嚴嵩唯唯諾諾，其實此人很有城府，時刻算計著要把嚴嵩拱倒，外表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藍道行要幫助徐階上位，一次皇上問神仙：「今天下何以不治？」藍道行預先拿到這個提前揭密的作文題後，假借坑三姑娘的口氣，好好把嚴閣老臭了一頓――也算嚴嵩倒楣，皇帝從糞坑神那裡聽到對他的評語，能噴噴香嗎？
朱厚熜聽了，想了一會，問三姑娘：「如果嚴嵩是個壞蛋，上仙何不殺了他？」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虧得藍道行腦瓜轉得快，立即代坑仙答道：「留待皇帝自己收拾他。」我就想啊，像我這樣的榆木腦袋，幹扶乩打鬼這一行肯定不行，非得在腦袋瓜裡加裝十來個轉軸不行，否則不可能如此應答迅捷。朱厚熜本來就對年老愚鈍的嚴嵩感到厭煩，藍道行的話，更是深深觸動了他。這時御史鄒應龍又受徐階的指使，上疏參劾嚴嵩，他就借勢把嚴嵩罷官，放其歸鄉了。
但嚴嵩也不是好惹的，他在皇帝身邊廣布眼線，很快就知道了藍道行的所為。於是重重行賄皇帝身邊的人，讓他們揭發藍道行怙寵招權諸不法之事。朱厚熜眼裡不揉沙子，就把藍道行判了死刑，下到詔獄裡監起來。藍道行不久死在獄裡，沒得善終。
其實，陰陽分界，人鬼殊途，鬼哪裡能知曉人事？
乩仙兒的鬼畫符，不過是扶乩者的代言。藍道行是人，不是蛔蟲，他不可能知道主家肚皮裡的話，他不過靠著賄買內監，預先探知皇帝的心事，所以每答必獲歡心。
藍道行搞鬼，除了嘉靖本人，盡人皆知，薦他的宰臣徐階更常借他的乩語詆毀政敵。後來情事敗露，藍道行掉了腦袋，仙姑也不來救他。
按理說，藍道行罪行敗露，朱厚熜應該覺醒了。然而他的當還沒上夠呢！
一五六六年十二月，求了一輩子長生的朱厚熜，還是沒能跨越生命的界限，終於上天做神仙去了。終年亦不過六十歲。
更令他死時難以闔目的是，當他「大漸」昏昏之時，被人不由分說地從西苑抬回暌隔二十多年，曾令他驚恐、憎惡的乾清宮。這正是一幕滑稽的人間喜劇。
本文摘自《朱家非比尋常的日常（二）：挖掘明代諸君的真實樣貌》
